她穿上后,坐在床上,百无聊赖。
景元钊没进来,床头柜上有两本书,是她上次被掳到这里的时候,女佣送给她的。
颜心翻开,打发时间,景元钊进来了。
他也洗了澡,换了睡衣。
颜心的手,轻轻抓住书本边缘。
景元钊走过来,坐到她身边的床沿,轻轻吻她的面颊。
颜心躲开:“景元钊,我们先说好。三个月期限,今天开始,你不能再反悔。”
景元钊将她搂住。
他牢牢抱住她,将她按揉到他的怀抱里。
“珠珠儿,我们不从今天开始。”他低喃。
颜心微愣。
这是什么意思?
“我不愿意三个月,我想和你有很长的光阴。”他道,“珠珠儿,等你愿意跟我那天,我们再开始。”
蛩吟阵阵,蝉鸣不息,晚夏的夜不安静。
颜心的心,也很喧嚣。
床头摆放着那八支红玫瑰,娇艳芬芳。
宜城本地的玫瑰,花苞小而单薄。她头一回见花苞如此大的。
馥郁花香,也无法安抚她的烦躁。
“……你什么意思?”她问景元钊,语气有点生硬。
她下定了决心豁出去,为什么他又临门一脚变卦?
悬而未决,令人不安,颜心只想早点结束它。
景元钊将她抱到怀里,肌肉饱满的手臂很有力气,将她搂紧:“珠珠儿,我想娶你做太太。”
颜心微微蹙起绣眉。
“你到底什么意思?”她又问。
“‘娶你做太太’,这句话你听不懂?”景元钊笑。
他一笑,左颊深深梨涡,让他的笑格外有感染力,无比真诚。
颜心看着他:“颜菀菀呢?”
景元钊的笑容一僵。
他想着自己的筹划,未必会顺利。如果不顺利,他就要作恶了。
他一向不敬神明、不畏天地,不在乎什么因果报应,做事只凭他心意。
杀了救过自己命的女人,只因她不肯退亲——他亲口答应的婚姻,这事放在任何地方,都是不讲理。
颜心听到了,会怎么想他?
景元钊倏然有了点忌惮:他怕颜心知道。
如果颜菀菀真的不开化到了要死要活也不肯退婚的地步,景元钊必定要杀她。
然而,她到底于他有恩,这件事需得做隐蔽,不能叫颜心知道。
她会寒心。
景元钊不愿她对他失望,故而他不想多提自己对颜菀菀的毒计。
他只是淡淡说:“我对她,自有安排。她会有她的身份地位,你不用担心。”
颜心低垂了羽睫。
她沉默着。
景元钊抬起她的脸:“珠珠儿。”
“我不想离婚,我也不想做你的太太,不管是什么样子的太太。”颜心抬眸时,目光冷而坚硬。
——景家有现成的例子。
娶两房,两个都是太太。
青帮又开了个坏头,不管娶几房,都不叫姨太太了,全部用龙凤花轿抬进门,都是“太太”。
世道在变,从前的规矩与道德,正在崩塌。
颜心在晚饭前提到青帮的大公子,而后做了青帮龙头的周君望,后来他娶了三房,都是“太太”。
可实际上呢?
军政府景家的两位太太,二太太很明显是“妾室”待遇:平时不能和督军住一起,也不能和督军一起出门。
西府那边大大庭院,优渥生活,生一大群孩子。名义上的二太太,和实际上的妾室、外室相比,也不过是虚名好听点。
颜心不要这样!
她不能陷入这种境地!
她死也不会离婚。
一个人的处境,可以改变;一个人名声坏了,就很难再挽回。
声誉很微妙,它构建起来艰难又漫长,崩塌却只是一瞬间。
颜心不做妾,不做外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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景元钊拿起床头柜的芭蕉扇,轻柔给她打了半夜的风,让她踏踏实实睡了个好觉。
景元钊后半夜才睡。
他醒来时,客房窗帘紧闭,将金阳阻拦在外。
床侧无人。
他坐了起来。
隐约听到了人声,景元钊穿着睡衣直接下楼。
楼下餐厅,长窗敞开,朝阳从窗口撒入,满地金芒。
颜心穿了景元钊给她准备的衣裙。
樱粉色杭稠上衫,宽袖斜襟,却衬托得她腰肢纤细。衣裳花纹繁复,一种故意堆砌的富丽堂皇,她穿着丝毫不庸俗。
衣裳越艳,她那张脸就越发绮靡。
墨发上没有任何装饰,只简单挽了一把珍珠梳篦。一缕骄阳落下,有淡淡光晕。
美得不像话。
景元钊看得有点痴了。
他定定看着她。
颜心正在收拾女佣送过来的荷花,回头瞧见他立在楼梯蜿蜒处,低声叫了声“大哥”,继续摆弄那几支花。
景元钊走上前,凑近她的手嗅了嗅:“很香。哪来的?”
“佩兰说厨房采办的人带回来的,很新鲜。”颜心道。
佩兰是景元钊这别馆唯一的女佣,有点怂,也有点直,颜心和她谈得来。
“真不错。”景元钊道,“鲜花配你,刚刚好。”
颜心低垂了羽睫。
纤浓睫毛在眼下投一片阴影,看不清她表情。
景元钊想要吻她,又顾及早起没刷牙洗脸,先上楼去了。
片刻后,他洗漱好,换了套衣衫下楼,女佣和厨子已经在摆早饭了。
早饭有新鲜莲子粥,也有荷叶糯米鸡。
各色早点,摆了七八样。
颜心伸手,预备替他舀粥,他避开了。
他自己舀了一碗,送到她跟前。
颜心:“谢谢大哥。”
景元钊摸了摸她的头。
他借着抚摸她头发的瞬间,将那把珍珠梳篦取了下来。
颜心的头发,瞬间似流瀑般倾泻肩头,披散了半个后背。
她不解,也有点恼,静静看他。
景元钊只是笑,起身走到她身后,随意将她长发一绾。
他动作快,绾得乱七八糟,但勉强成了形,给她弄了个低髻,插一根金簪。
“……珍珠太素净了,不配你今天这套衣服。”景元钊说。
颜心没反对,只是看了他的手:“大哥,那把梳篦还给我。”
“这种南珠,要说珍贵也不过如此。”景元钊笑道,“下次我给你找点更好的。”
颜心:“……”
她没有继续讨要。
大家都不是傻子。
景元钊知道这种南珠,不是颜心自己的,而是上次盛远山送的。
颜心也懒得计较。舅舅送给她了,就是她的,随便她让给谁。
“大哥上午还有事吗?”颜心问,“若是没事,我吃了饭就回去了。”
“好。”
两人安静吃饭。
景元钊发现颜心很喜欢那道酸辣藕芽,就让厨房准备一小坛子,给她带回去。
饭后,景元钊打算送她回去。
她却又停足。
“景元钊,我们俩……算昨天开始吗?”她问。
景元钊失笑,凑近她几分,吊儿郎当问:“我碰你了没有?别说正经事,我连摸都没有摸。”
颜心漆眸幽静得过分。
她有些矛盾。
提到男女情事,她的态度不是害怕,也不是羞涩,而是厌恶。
她似乎对这种事很排斥。
——她这点年纪,哪怕和姜寺峤圆房了,也不至于如此。
“你得给我一个准话。”颜心似没听到他的玩笑,“景元钊,你不能不上不下吊着我。”
“我春末遇到你,你不给我,也是吊足了我胃口。”景元钊道,“现如今你想了,我就得配合?”
颜心:“……”
“珠珠儿,我们之间的开始,从我遇到你那天。它没有期限,不会结束,除非我不喜欢你了。”景元钊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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没过几天,颜心的父亲突然杀到姜公馆。
他劈头盖脸问颜心:“你拿了上万银元去买土藿香?你是不是有毛病?”
他气急败坏。
他缺钱。
他的女儿颜菀菀即将要做督军府的少夫人,他正在想方设法给她弄一份体面的陪嫁。
颜心出嫁的时候,有祖父母留给她的十亩良田、一间药铺,颜菀菀可是什么都没有。
颜心的父亲,不仅仅要把姜家给颜心的聘礼,用在颜菀菀身上做她的陪嫁,还在到处借钱。
他能借都借了。
饶是如此,他还是给不出像样的。
他即将要做大少帅的岳父,他不能叫人看扁。
就在他火急火燎到处搞钱的时候,听说他的女儿颜心,居然拿了一万银元,去买什么野草一样的土藿香!
天哪,一万银元要是给他,能解决他多少事!
他都不知道颜心有这么多钱。
他还以为,督军府只是认下了颜心做义女,没有给她实质性的好处。
不成想……
颜二老爷怒火攻心杀到了姜家,直接骂颜心。
骂完了,他又道:“赶紧把你派出去的人找回来,把钱追回来。”
颜心静静看着他:“阿爸,那是我的钱。”
“你的钱,你也不能这么乱花!你以为旁人不买,是不知道吗?你个蠢货,所有人都是明白不赚钱!”颜二老爷说。
颜心表情寡淡:“富贵险中求,我愿意冒险。阿爸,那是我的钱,我高兴怎么花就怎么花。”
颜二老爷被气得发昏,上手就要打她:“你这个败家女,我要替姜家打死你!”
跟着颜心的白霜,轻轻一挡,就把颜二老爷推了出去。
颜心不笑,面无表情看着这位父亲。
她和他,曾经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十几年,她见过他的次数寥寥无几。
他大概从来没把她当过女儿。
现在这么急切,自然也不是关心她赔不赔钱,而是仅仅想要她的钱。
他这么着急用钱,肯定是为了颜菀菀。
“你……”颜二老爷出手,被白霜挡了回来,无比错愕。
颜心眸色漆黑,似寒潭冰冷,静静盯着他:“阿爸,说起钱,姜家给我的聘礼,你可是一分都没给我做陪嫁。”
颜二老爷心中发狠:“你有陪嫁!”
“那是祖父留给我的。”颜心道,“我应得的,你最好还是给我,否则……”
她顿了顿,拖长一点声音,“你大概不会得安宁。”
等我先一个个收拾了,再腾出手去收拾你。
我的钱,可不是那么好花的。
“你竟敢威胁我?”他大怒。
颜心:“你的外室女要做督军夫人的儿媳妇;你的亲生嫡女,已经是督军夫人的义女。
阿爸,我劝你醒一醒脑子。你再敢这么大呼小叫,我会叫人打断你的腿。”
颜二老爷一惊,站在那里,倏然遍体生寒。
颜心不再看他,而是喊了桑枝:“送客吧。”
颜二老爷走了。
他越想越不甘心,拐到姜家大太太跟前,告颜心的状,说她花了一万银元,要赔得掉裤子。
大太太也震惊。
送走了亲家,大太太去告诉老太太:“姆妈,我就说您不该给颜心钱。她全部糟蹋了!”
老太太抱着猫,一下下抚摸着它柔软的毛发:“给她了,就是她的。她拿去打水漂,只要她愿意听这个响儿,也是她自己的事。”
大太太:“……”
她先是被颜心气得半死,又被老太太气得吐血,转身走了。
这件事,也在姜公馆传开。
佣人私下里说颜心:“还以为是个聪明人,没想到她这么憨。”
“穷人乍富,这钱不糟蹋了,她是不会安心的。可惜了,老太太给那么多,全部白费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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