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管白家欠了他什么,还债的人都注定是我。
但起码得让我弄清楚,自己究竟为了什么赔上一生吧?
毛巾搭在头上,发梢还淌着水,柳妄之被我捉住了一边手,就只用一只手搓我头顶,漫不经心地说:“这个事情,你怎么不去问你爸?”
刚才光顾着吵架,确实忘记问他了,那既然柳妄之在,问他不也一样?
“我就想问你,你说不说啊。”天气差,我的心情也很差,连带着说话的语气也好不到哪儿去。
“别问我,要就去问你爸。”柳妄之瞥了我一眼,把毛巾扯下来扔我身上,“自己擦。”
说完他站起身,走到窗前推开窗户,背对着我望着窗外雨景,显然不愿再和我交流。
我识趣的不再打扰他,抹了把脸,转身找衣服去浴室换洗。
吹干头发以后,我顺便把淋湿的衣服洗了,刚回到房间,梦月就进来叫我们去吃饭。
可能是刚才和我谈话耽误了时间,今天晚饭我爸做得比平时要迟。
等到了餐厅坐下,看桌上不仅摆满了大鱼大肉,竟然还有几坛子米酒。
“爸爸,今天好像不过节啊,怎么菜整得这么好?”梦月刚坐下就发现了哪里不一样,嘴上这样说着,筷子已经伸出去了。
“家里不是还有客人嘛,人家特意来看你姐姐,总不能亏待了吧。”
我爸一边说着,一边拿了俩杯子倒酒,脸上挂着热情大方的笑容,和跟我在柴房争执的模样完全不同。
我坐在边上望着这满桌好菜,心里却跟打鼓一样,“咚咚”敲个不停。
反常,这太反常了。
不久前我爸才一副狠决的模样,现在转眼又大鱼大肉的招待柳妄之,这事出其反,肯定哪里有问题。
倒好的米酒被推到柳妄之的面前,我爸坐回位置上,端起自己面前的杯子笑呵呵地说:“来,小柳,这么多天都没好好跟你说过话,今天叔叔敬你一杯,谢谢你照顾我们家汀月。”
“谢谢”两个字被刻意咬重了一些,我爸脊背挺得笔直,举起酒杯的手却在微微地抖。
我斜眼往柳妄之面前的酒杯扫了一眼,看那米酒颜色纯净,没什么杂质,不像是有什么问题。
这时一阵风从门口吹进来,刚好从柳妄之那边拂过,雨水和草木的味道四散而开,湿润的空气里,隐隐夹杂着一缕极淡又不同寻常的气味。
我敏锐地将其捕捉,觉得这气味十分熟悉,又耸着鼻翼细嗅几下,终于确定这缕气味是来自酒水里,且是每年端午都会用来驱蛇的雄黄!
柳妄之挑起眼梢淡漠地看着我爸,大概是伸手不打笑脸人,他一言不发地把面前那杯米酒端起来,给他卖了个面子:“行,那就谢过‘叔叔‘这杯酒了。”
他这声“叔叔”叫得冰冰冷冷,仿佛要把字嚼碎一样。
我在一旁如坐针毡,指甲抠进手心里,眼看着他要把那杯掺了雄黄的米酒送到嘴边,各种念头在心里快速滚了一遍,就在杯缘碰到他唇边的那一刻,我忽然把手伸到他面前,一下摁住了他拿着酒杯的那只手。
“别喝!”
我脸色煞白的捏着杯子,把那杯米酒从他手里抽出来,转而摆到自己面前。
柳妄之的手还停在原处,微斜美目瞥了我一眼,不动声色地捻了捻指腹残留的酒渍。
“咚!”我爸用力捶了一下桌子,拉着脸低吼,“白汀月你在干什么!有没有点教养规矩!”
后娘嗤笑一声,似笑非笑的看着我:“哎哟哟,这都没过人家的门呢,就管着人家,连酒都不让喝啦?”
我深知我爸到底为什么恼怒,但他既然没有当面揭穿,一定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翻脸。
我咽了口唾沫,转头对上我爸的视线,声音有些发颤:“爸,妄之他平时不怎么喝酒,你要是想喝的话,我陪你吧。”
这话就跟在说他不会喝酒差不多,再加上这挡酒的举动,柳妄之偏头看着我,意味深长的挑了下眉。
“胡闹!”我爸气得涨红了脸,愤愤地伸手指着我,“你个女孩家家,到底想干什么!”
他问的哪里是挡酒的事,分明是问我为什么要帮这条缠着我的蛇。
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拦下那杯酒,那些纷杂念头滚过的时候,我只知道他没害我,我也不能平白害了他。
我爸还在压着火,看我的眼神像是在说“恨铁不成钢”。
我不觉得自己有愧,正打算开口说话,面前忽然探过一只骨节分明的手,将那杯惹出是非的米酒拿走了。
“好了汀月,一杯酒而已。”柳妄之轻晃酒杯,淡淡勾了下唇角,“这番心意我领了,只是日后要是有人因此后悔,想跪下来磕头求我,那就不一定有用了。”
“别……柳妄之!”
我刚想阻止他,柳妄之却抬手仰头,喉结一滚,就把杯里掺了雄黄的米酒一饮而尽。
修长的手指微一松开,玻璃酒杯掉在地上四分五裂。
柳妄之站起来往门外走,浑身散发着一种淡漠的疏离感,跨出门槛时他突然顿住脚步,微侧着刀削似的下巴,冷冷丢下几个字:“好自为之。”
说罢,当着所有人的面化作了一缕烟雾,消失在门外的滂沱大雨中。
后娘当即尖叫起来,搂着梦月瑟瑟发抖。
我爸黑着脸望着门外,“哗啦”一声,把手边那坛米酒扫到了地上。
酒坛子落地的一瞬间,飞溅的酒水里泛起大量白色泡沫,“滋啦滋啦”的声音响在凝固的空气里,有点触目惊心。
“什么味道?”我走过去看着一地碎片,意外的嗅到一股刺鼻的气味,顿时暗觉不妙,猛的转头面向我爸,“除了雄黄,你还在酒里放了什么?”
我爸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望到地上,表情有些麻木:“还能有什么,耗子药,驱蛇药,黄符化的水。”
我心里“咯噔”一沉,像是被压了块石头,重得喘不过气:“你疯了?你真想让他死吗!”
我爸的眼神一下就变得很怪异,他像是想到了什么,突然撑着桌子站起来,表情凝重的说:“你倒提醒我了,当年那些围在家里的蛇都不怕这些东西,肯定也拿条黑蛇没办法!”
他翻出一把雨伞塞进我手里,急匆匆的把我推到门外:“去,你快去找梅婆婆!”
我抱着伞在雨里趔趄一下,顶着斜飞的雨水回头问他:“找梅婆婆做什么?”
我爸站在门边,扶着门框的手在发抖:“我们得罪了那条蛇,他一定会报复我们的!现在只有梅婆婆能帮我们,你快去找她过来想想办法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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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察觉到他贴过来,手臂还勾住了我的腰,用脚轻轻踢了他一下,皱着眉奋力挣扎起来。
“别闹,乖一点。”柳妄之摁住我的手脚,把我扯到怀里,“累了就睡,今天不欺负你。”
……还知道自己平时是在欺负我呢,这蛇还算是有点良知。
我确实又累又困,见他只是抱着我安安静静的什么也不做,身子也跟着慢慢放松下来。
屋里的烛火跳跃着,我累却睡不着,想起不久前他和那纸人老太的对话,心里像是梗了块石头。
“柳妄之。”我背对着他叫了他一声,听他“嗯”了一下,接着道,“等某天你腻了我之后,我想知道,你打算怎么处理我?”
难道真的,会把我送给后山的那些东西吗?
之前他说过,让我做好一辈子跟着他还债的准备。
可他毕竟是个男人,也总会对我有失去新鲜感的那一天。
现在他可以看在这层关系上护着我,那到时候他失去兴致了,又会怎么做?
柳妄之沉默了一会儿,薄唇凑到我后颈上亲了一下,低醇的嗓音有点懒:“害怕了?”
我的后背僵了一下,背对他不动声色的道:“虽然不知道你和后山的东西有什么牵扯,但你们已经说好了,不是么?”
还是当着我的面说的,说的时候不咸不淡,就像在讨论怎么处理不要的破布娃娃。
身后那人倒是没什么反应,搭在我腰身的手滑到我腿侧,鼻尖蹭着我的肩窝:“我也保不准将来的事会怎么样,但只要我想,我可以做任何我想做的决定。”
他说得没错,只要他想,缠着我,或是放了我,又或者把我送到那些东西手上,全在他一念之间。
我咬着唇不吭声,齿印发白快要透出血渍,身子却忽然被人掰着转过去,圈进一个散发着草木馨香的怀里。
柳妄之抱着我,在我背上一下一下的轻拍,醇沉的嗓音落在耳畔,轻得出现了一刹那幻觉般的温柔,“放心吧,我不会把你给他们。”
“永远不会。”
我整个人一愣,嘴巴张了张却出不了声,宛若如鲠在喉。
他毕竟是蛇,不说男人的话有几分是真,蛇的保证又有几分可信?
又或者说,究竟能不能信?
“睡着了?”见我久久没动一下,柳妄之把我拉开一点,垂眸望着我。
我咽了口苦涩的唾沫,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,滑到嘴边的话,带着些犹豫:“柳妄之……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?那些东西趁你不在开始打上了梦月的注意,我想请你帮帮忙,帮白家,还有村子,渡过这次的难关。”
“之后你想让白家归还欠你的东西也好,想让我一辈子跟着你还债也好,我都答应你。”
“且心甘情愿,无怨无悔。”
柳妄之的保证我不确定能有多久,但目前他还对我有兴趣,我就得抓住这个机会,让他发挥他的作用。
反正我生来就是个蛇伢女,躲不过也逃不掉,也从没想过自己还有别的未来。
那不如趁现在,想法子让他成为我的武器,以来平息这场被我带来的劫难。
柳妄之静静看了我好一会儿,眼眸犹如一潭花落不惊的池水,他用指尖绕着我的发丝,漫不经心的说:“你爸给我喝毒酒,你倒是想得开,还想让我帮你护着白家。”
我抿了抿唇,挪动身子,朝他靠近了一点,睁着水润润的眼与对视:“我会让他跟你道歉的,所以,你肯不肯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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柳妄之沉吟片刻,指尖捏着我的耳垂,淡道:“道歉也得看诚意,除非三拜九叩,在后山蛇洞焚香三天,我可以答应你,考虑一下。”
本来白家就欠了他,再按我爸后来的行为来看,其实这要求也不算特别过分。
就是不知道,我爸那边肯不肯了。
现在他还在气头上,也担心柳妄震怒之下报复他,我得回去好好劝一劝,说不定他能放下嫌隙。
“白汀月。”柳妄之突然叫了我的名字,深邃的目光落在我脸上,“白家,值得你这样做么?”
我怔了怔,有些恍惚:“不知道。”顿了一下,又说,“但起码这样,我能觉得自己是有根的。”
人活着总得有什么念想,有根,有牵挂,才有活下去的意义。
柳妄之没再说话,静静抱着我,直到我睡过去。
第二天他把我送回了村子,在后山的出口放我下来,依旧什么也没说,化做一道白烟就走了。
我回家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,家里人各自在为自己日常生活中的杂事忙碌着,没人发现我一整晚都不在家。
吃完午饭我又去找了一趟梅婆婆,可惜婆婆依旧没回来,问了她的几个邻居,也都说已经好几天没看见她。
我失望而归,回去的路上竟然发现村子里莫名多了好多的蛇,有的挂在树上,有的盘在别人家的屋顶,有的更是直接无视行人,从村道中间堂而皇之的游过。
“要死哦,哪里又来这么多蛇!”
“就是啊,还是当心点吧,说不定村里又要出事了。”
“嘘,是那个蛇伢女,快走快走。”
路过的两位妇人小心的避开蛇,看我迎面走来,赶紧相互拉扯着,跟避开这些蛇一样避着我,匆匆往家里跑。
我皱着眉继续往前走,忽然一条手腕粗的花蛇从树上倒挂下来,猝不及防拦住了我的去路。
我吓得猛地往后避开,却见那蛇吐着蛇信,开口说了人话:“蛇伢女,你有人庇护,能躲得过这一劫,可他们却躲不过。劝你别再多管闲事,跟那老太婆一起跑吧。”
这条蛇我好像在哪里见过,仔细回想了一下,突然记起它不就是当初衔着蛇珠,跑到我家下聘的那条花蛇么!
看那蛇攀上树梢似乎要走,我顾不得害怕,鼓起勇气大声叫住了它:“你先别走!告诉我是谁让你来的,你们究竟在蓄谋着什么事情,究竟还要害多少人才肯罢休?”
花蛇缠在树梢上,锐利的竖瞳盯着我,似乎在冷笑:“早着呢,一切才刚开始。村子里的人都逃不掉,你不走,那就等着看吧。”
花蛇蜿蜒蛇身,灵活地爬上屋檐游走了,留我一个人在原地惊惶无措。
我路上一直在想这条蛇的警告,尤其是那句跟着婆婆一起跑。
这话的意思,难道是婆婆已经预知村里难道一劫,所以自己已经先行离开,去别的地方避难了?
但婆婆不像是会弃村民不顾的人,这么多年来都没走,这下怎么会突然不辞而别?
满怀心事的回到家,看见梦月拿着个红绳穿着的小香囊路过,我的视线跟着她手上的东西走,下意识就叫住了她:“梦月,你的护身符找到了?”
梦月回头看着我,心烦地皱眉,“找是找到了,但是里面的东西空了。”
“空了?”我走过去,低头往她手里看,“里面原本装着什么啊?”
“不知道,我妈把线头缝死了,我没拆开看过。”梦月摩挲着小小的香囊,似乎在为它惋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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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啊?”我眨了下眼,有些不解,“大爷是不是又出去遛弯了,什么时候回来?”
“回不来了。”老太扶着门框的手有些抖,苍老的眼睛慢慢被泪水浸湿,“他已经死了。”
轻飘飘的一句话,落在耳畔却像是闷雷炸开。
“怎么会?”我再也笑不出来,猛地抓住这道半掩的门,“大爷不在了?什么时候的事儿?”
最近村里没有听到谁家发丧的消息,这老大爷怎么说没就没了呢?
“就在前天晚上。”老太抑制不住地抽泣,“前晚上家里来了好多蛇,我担心我家老头子,就去院儿里喊他进屋。谁知道我过去的时候已经晚了,就看到一条花蛇从他嘴里钻出来,而我家老头子已经没了气儿……”
花蛇……一定是那条警告我的花蛇!
它一定知道老人家手里攥着什么秘密,所以才把第三个目标放在了他身上!
我脸色发白,看着面前泣不成声的老人,只觉得心脏被石头压着坠入海底,沉重得透不过气。
我把鸡蛋放在地上,颤着手去搀扶她,声音里控制不住的夹着些许哽咽:“奶奶……大爷的事我很抱歉,但为了村里其他人的安危,我想请你告诉我……告诉我大爷究竟知道些什么,所以才被那些蛇给害了,您如果也知晓情况,请您……”
“不!不!我什么也不知道!”老太太突然甩开我的手,满脸的惶恐,“别问我,你走,你现在就走!赶紧从我家里出去!”
她胡乱把我推出门,颤抖着那双苍老的手欲要把门关上。
“奶奶!”我扒住了门缝,着急的大喊,“这件事非同小可,将会造成整个村子的劫难!奶奶您究竟知道什么,能不能求您告诉我?”
“别问我!这会害死我,会害死我的!”
我听到这句话时大脑一懵,手上顿时卸去了力道。
老太太趁机扯开我的手,“嘭”地一下,关上了这道封存秘密的大门。
近在咫尺的线索随着老人的离世戛然中断,唯一能触碰后山秘密的机会,也被老太隔在了这道大门之后。
其实村里高龄的老人不止大爷他们一家,或许向其他人打听一下,说不定还有别的头绪。
但我不敢了,刚才老太句话像是寒风过境,让我骤然冷静下来,那些想法也跟着烟消云散。
毕竟,人命太过贵重,谁也赌不起。
篮子里的鸡蛋所幸没被碰坏,我靠着门框把篮子放好,隔着门窗交代老太一定要把大爷的尸体处理过再送去火化,然后转身离开了两位老人的家。
我没有马上回家里去,转而顺着村道小巷满村子到处溜达,想要找到那条为非作歹的花蛇。
这东西害了人,又知道那么多事情,我不确定找到它以后能把它怎么样,但一想到它的警告还有老太泪眼滂沱的脸,我就心乱如麻,总想让它付出代价。
可我几乎把每家每户的屋檐庭树都翻遍了,就是没见到那条花蛇的踪影,反而我去过的地方都会陆陆续续聚来一些蛇,让瞧见这事儿的村民都生出恐惧和猜忌。
不出几天,风言风语又传遍了村子,人人都说是我身上的诅咒召来了这些蛇,而我这个蛇伢女,注定要让整个村子走向毁灭。
可怕的是普通雄黄蛇药根本对那些蛇无效,加上梅婆婆不在没人镇得住这些长虫,它们甚至开始登堂入室,藏匿在各家各户的阴暗角落当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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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少村民在家里被蛇咬伤,除了身上感到疼痛,陆续还出现了各种异样。
具体是什么情况倒还不太清楚,听说是村长怕引起村民恐慌,悄悄把消息封锁了,还把这些被蛇咬过的人都聚在村尾一间宽敞的屋子里,平时除了村医和送饭的人,谁也不许私下擅自去探望。
这么多天来,白家除了院子和房檐上盘着许多蛇以外,屋中竟然没有一条蛇敢踏足。
我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柳妄之的庇护,但至少在白家的屋舍范围内,不会被外面那些虎视眈眈的蛇所伤害。
我爸最听不得关于我的谣言,为了白家的脸面,同时也为了撇清与那些事的关系,他又把我关在家里,不让我迈出大门一步。
特殊时期不适合跟他发生争执,我一开始装作配合,在家里老实待了几日,并且以村里的情况来循循善诱,劝他为了大局先答应与柳妄之和解。
但爸死活不肯,每天就守着我和梦月母女一起待在白家,大门不出二门不迈,一副火烧不到自己就浑然无事的模样。
现在村里已经沦为那些蛇的地盘,要是再放任下去,谁知道好好儿的一个村庄究竟会变成什么样。
我没法再坐以待毙,就趁着中午我爸打瞌睡的时候悄悄绕到后院墙边,拿起靠在边上的竹竿把那些蛇轰走,又拖来竹篓反扣在地上,小心踩上去,手脚并用翻出了自家围墙。
就这么几天没出门,村道已是一片萧索。
往日村民们会在各家门口掐菜剥蒜,顺便唠唠家常,笑声和蝉鸣夹在一块儿,是再平常不过的热闹。路边的大树下也总有人搬来小凳方桌,打牌的打牌,下棋的下棋,围观的老头夹着杆儿旱烟枪,站在一旁絮絮叨叨。
如今眼前的大道小巷哪里还有半个人影,葱郁的树梢全部被蛇群占据,庭院屋檐更是无一空余。
家家户户大门紧闭,连窗也不敢开,生怕一不留神被蛇溜进去了,自己就会被关进村尾那一间大屋子里。
烈日晒在空旷的村道上,我抬头望了一眼刺目发白的夏阳,从没觉得哪年的夏天像这般的荒凉沉寂。
挥动从家里带出来的竹竿驱赶了几条围过来的蛇,我抓紧腰上拴着的雄黄药包,匆匆朝着村尾那间被视为禁忌的屋子走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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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一间空置已久的农家院舍,主人听说在十来年前被蛇害死了,死状难看到见过的人都连做了好几天的噩梦,后来哪怕已经把这屋子处理干净了,也一直没人敢进去住,久而久之,也就被荒废下来了。
经久未曾翻修的平房斑驳陈旧,多年的风吹雨打下,发黄的墙壁布满了大块的黑色霉点。
我站在院子正中打量四周,明明正是草木疯长的夏季,这个院子却寸草不生,光秃秃的枯木上挂满大大小小的蛇,像是一面招魂幡似的,看得人触目惊心。
闷热的空气充斥着蛇身上特有的土腥味,我强忍着反胃绕过院中枯木,小心谨慎地走到那三间对立的平房前。
屋顶依旧盘着许多的蛇,且数量要比普通人家房顶上的多得多。
我把手伸进腰上别着的雄黄药包里,抓了一把混了朱砂艾草的雄黄散,朝着屋檐上垂下的那些蛇扬手洒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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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什么?”
没想到那蛇蜕竟是作为交换才被爷爷带走的,把这些事又连在一起想了一遍,我心头一震,突然不可思议的看向我爸。
柳妄之像是尊不沾凡尘人情世故的玉面佛,仍是用那最淡漠疏冷的语气,说着最残忍难堪的真相:“于是,我等他死后就上门去找了白汉生,但白汉生贪生怕死,不愿跟我走。他跪在我面前求我放过他,并承诺将来结婚生子之后,就将他的第一个孩子当作祭品献给我,替白家和他,来偿还两代人所欠下的债。”
“轰隆”一声,仿若晴空炸开惊雷,我的脑海里山崩地裂,天地混沌成了一片。
原来我这个所谓的“蛇伢女”,并不是因为被蛇看上而被打下了烙印,而是早在还没出生的时候,就已经被亲生父亲作为祭品抵给了蛇君,不为别的,只是以命换命。
用我的人生来作交换,换他的余生和自由。而我,早就是柳妄之的附属品了。
难怪我妈怀着我的时候我爸会遇到那樽棺材和黑蛇,难怪我出生那天群蛇苏醒万蛇朝拜,难怪村里无论怎么闹蛇,那些蛇都不敢踏足白家一步……
这一切的因果早就定下,只是我身在局中,却浑然不觉。
我爸见我红了眼眶,像是天塌了似的飞速从地上爬起来,两手用力抓着我的肩膀,浑身都随着情绪激动而在剧烈颤抖:“汀月,汀月你听爸说,爸当时还年轻,根本不懂什么是家庭责任,不懂为人父母的心情,只是为了保命,所以情急之下才做出那个承诺。”
“但是等你慢慢长大,我就开始后悔了,后悔把你抵给蛇君,更害怕将来有一天你会被带走。所以当时人人都说你是蛇伢女,我害怕因此暴露你的身份,所以小时候我一直关着你,那是我在保护你啊!”
我面无表情的看着我爸,眼泪大颗大颗的从通红的眼眶里滚落,天边的明月实在太亮了,照得我心上疮痍无所遁形,刺得我眼底生疼。
“难怪。”我深吸一口气,又缓缓的吐出来,“难怪从小你就偏爱梦月,那是因为你早就知道我将来不能给你养老送终。”
“难怪那晚我从后山回来之后你什么也没问,那是因为你一开始就知道我在后山只会遇到蛇。”
“难怪柳妄之来了咱家以后你天天担惊受怕,甚至还对他动了杀念,说什么不想看到我被蛇纠缠,其实你是害怕他来讨回藏在白家的那张蛇蜕。”
“难怪……难怪你让我们躲在白家苟且偷生,因为你逼走柳妄之后就能留下蛇蜕,便想效仿爷爷,让白家在劫难中独善其身。”
“不是的,汀月……”
“放手。”
我爸伸手想抱住我,被我用力一把推开。
我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崩溃,毕竟心里那座为父亲筑起的高楼,早就已经在他舍弃后娘的那一天,轰然崩塌倾倒,化作一堆废墟乱石。
如今白家欠了柳妄之什么,我终于弄清了,只是万没想到自己来人世一趟,竟本就是为了给他还这笔人情债。
可墙根的狗尾巴草,哪里又能有能力顶破生来就压在头上的石墙?
心里再有不甘和埋怨,突然就像摔破的沙瓶,风一吹,什么都散了。
我抬手擦了把眼泪,转身面向注定纠缠我一生的那条蛇,静静与他对视了片刻,在他清淡无波的眼神里,弯曲膝盖缓缓跪在地上,向他磕了个头:“白家的债,我既答应偿还,就不会反悔。如今蛇蜕已经归还,还请您兑现承诺,化解后山厄难,帮白家和林秀村渡过难关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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现在不是为了自家恩怨大闹不休的时候,梦月和李珩,还有山下村子里的所有人,都在劫难中等着救赎。
我已经为了白家这事儿耽误了许久,万不能再拖下去了。
柳妄之垂眸看着跪在他面前的我,大抵是没想到我会这么倔,他微微挑了挑眉梢,淡道:“起来,跟我走。”
说罢衣袂轻轻擦过我的身侧,从我旁边略过。
我猛地回头,看向那抹高挑修长的背影,急促地问:“去哪儿?”
柳妄之在山间小道边顿住脚步,微微侧头,下颚线如工匠精心削过的美玉:“下山,救人。”
他答应了!
我积郁在胸的一口气终于散了,当即舒展眉头,麻利的从地上站起来,脚步轻快的走到他身旁站定。
我爸听到柳妄之答应救人,苦作一团的五官突然展开,刚要从地上站起来打算跟着我们一起走,就见柳妄之凉凉地看过来,漫不经心的道:“谁准你起来了。”
我爸一愣,又重新跪回去。
“焚香三天,半刻都不许少。”
明月照亮前路,柳妄之淡淡收回视线,迈开笔直的长腿,信步往山下走去。
我没有去看我爸,目视前方,紧跟柳妄之身后。
下山的路安静极了,偶有清风拂过草丛,响起轻微的“沙沙”声。
我和柳妄之一句话也没说,像是在看谁能比这夜色更加沉默。
我脑海里飞速闪过很多东西,例如爷爷那一辈的捕蛇人若在后山得罪的不是柳妄之,那究竟又是得罪了什么东西,才会一代又一代的遭到报复?
那位患了老年痴呆的大爷是否知晓的就是其中的秘密,所以最后才不得善终?
至于我,若这场劫难并非因我而起,那我在这场劫难里究竟有什么作用?蛇珠的主人若不是柳妄之,那他又为何非要顶着柳妄之留在我的标记,冒着得罪他的风险来得到我?
这些新的旧的令人发愁的疑惑通通都缠在一团,雪球一样越滚越大,让我陷入迷林一般困顿不已。
走着走着,一道目光落在我的侧脸,然后听到身旁那人醇沉如酒的嗓音忽然响起:“之前问过你的问题,我想再问一遍。”
“什么?”我惘然偏头,不解的看向他。
柳妄之眉目清淡,长睫半垂着,在眼睑下透出一小片疏影。他说:“白汀月,你为了白家和林秀村甘愿当这个还债的人,真的值得么?”
问得好,值得吗。
我顿足沉吟了一会儿,忽然又往前走,目光望着山脚下那片灰朦的村庄,轻轻叹了口气:“值不值我不知道。”
“但是我出生在这,哪怕这里的泥土再污浊不堪,但是,我的根就在这里。”
身后的脚步忽然停了,我转身回眸,向着那抹风华斐然的身影望去。
柳妄之什么也没说,一双狭长微挑的桃花眼安静地注视着我,然后缓缓朝我张开双臂,敞开了怀抱。
“若是觉得累了,可以过来。”
“我就在这里。”
明明只是一两句语气平淡得不能再平淡的话语,但落进耳朵里的时候,却好像是拥有着什么能抚平人心的魔力。
我就这么怔在了原地,心脏像是忽然被捏了一下,不痛不痒,有些微微的麻。
“不来?”柳妄之长身玉立在路边野松下,眼梢挑着点散漫,山间明月挂在他身后,将他的轮廓勾勒出一片虚影。
“那罢了。”
我见他作势要放下敞开的双臂,忽然一急,脑子还没想出要做什么决定,双腿已经不由自主地迈了出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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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她,不,也许该说是他……是那天骗我去后山的纸人老太!
我吓得浑身一凉,血液开始淙淙倒流,脑子顾不得再想其他,掰着木板“嘭”的把窗合上,哆嗦着手把那道小锁扣回去。
“哈哈,反正有蛇君庇护,你怕什么?”那东西大笑起来,隔着木板的声音仍然透着股阴冷,“说起来要不是蛇君为你毁了那两个蛇彘,这些人至少不用活着遭受这些苦。”
我的手抖得厉害,锁头对着小孔半天穿不过去,闻言手上一顿,不可思议地抬起头:“那些小蛇果真是活的?你们竟然把活人当做蛇彘?!”
“活人怎么能叫蛇彘呢,该叫蛇蛹啊。”里面的东西嗤笑一声,语气很无所谓,“其实你也不用担心,只要时机成熟,里面的蛇种就会破壳而出,再以他们的模样和身份继续活着。到时候,你的村子依然还是人丁兴旺,甚至将来还能长存百世,这不是挺好么?哈哈哈……”
原来蛇蛹是这样一回事?那些蛇的目的,竟然是要把村里的人都变成蛇蛹,好在各种意义上真正的占领村子?
亏后山上的那些东西这么敢想,简直丧尽天良!
我气愤不已,用力一拳捶在门上,怒道:“为什么要这样做?这个村子怎么得罪你们了,不仅这么大费周章的报复,甚至还要赶尽杀绝!”
“我们想做什么,岂是你管得着的。”纸人老太忽然贴近木板,如同鬼物在我耳边低语,“听我一句劝,赶紧回去吧,别自家后院着火了,还有空去关心别人。”
“这话什么意思?”我心里“咯噔”一沉,攥拳的手紧了紧,却迟迟没等到门里人的回应。
一种不好的预感突然从心底浮起,我没时间再多和这东西纠缠,“咔哒”一下把那道锁扣好,撒开腿转头就朝着家里跑。
路上我的心脏越跳越快,思绪乱哄哄的搅作一团,我不敢想家里是不是出了事,只能暗暗祈祷着,大家都能平安无虞。
几分钟后,我气喘吁吁地冲到家门口,刚停下脚步,就被院内一声声惨绝人寰的喊叫打破了所有希冀!
来不及多想我用力一把推开门,顿时所有的焦虑都在这刻化作惊诧,“砰”的一下在脑海里轰然炸开!
面前无数条大大小小的蛇翻涌着,将院子里的女人活活缠成一个茧,猩红的信子从张大的蛇口里吐出,轻触女人被撕咬得血迹斑斑的皮肤。
可怜的女人蓬头垢面,躺在地上不停翻滚,两只手疯狂扯着身上那些蛇,嘴里不断发出惨烈的嘶喊!
客厅朝着院子的玻璃窗里隐有沉闷的哭声,我愣然抬头,就看见梦月趴在窗户上哭得歇斯底里,我爸拉扯着她不让她捶打窗户,脸上同样泪流满面,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院子里的女人受罪。
我望着他俩这模样,心头一颤,顿时认出了这女人就是我后娘!
仅剩的理智在这一刻骤然崩断,一股冲动直直涌上脑门。
我大步跨过打翻一地的蔬菜,用力扯下腰间挂着的雄黄散,解开袋口一股脑反扣到那些蛇的身上,然后抄起靠在墙边的竹枝扫把,一边用力拍打着那些蛇,一边失控地大喊:“滚开!你们这些孽畜,赶紧给我从她身上滚开!”
扫把“唰唰”抽在缠成一团的蛇群身上,雄黄的气味浓到呛鼻。可这些蛇竟然无动于衷,甚至还有越缠越紧的趋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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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看这法子行不通,又生怕害了后娘,赶紧喘着大气扔掉手里的扫把。
“丫头,往后退,远离那些蛇。”
我正杵在原地六神无主,突然听到身后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,回头一看,便见村长突然带着人走进了我家院子里。
年过九十的村长身体依旧硬朗矫健,他摸着花白的山羊胡,手里拿着一根通体莹白的细长弯棍,径直略过我身旁,走向被蛇缠住的后娘面前。
我还有些发懵,不懂他要做什么,正想提醒他蛇群危险,却见他挥动那根莹白弯辊,而后那些蛇像是受到了威胁,一个个往后缩着蛇头,纷纷四散着退开三步之外!
这是什么东西?竟然能让那些蛇害怕?
我盯着村长手里的那根弯辊,还没来得及仔细打量,忽然间,躺在地上的后娘开始浑身抽搐起来,喉咙里发出“呃呃”的怪声。
我脸色一变,大步朝她走过去,但才靠近就瞧见她的皮肤一点点变成了灰青色,然后眼见着无数条淡紫色的纹路,从那些蛇咬过的伤口周围开始往全身蔓延!
刚抬起的腿顿时僵住了,我错愕地睁大眼,后娘的模样和村尾蛇院里的场景重叠,交错变化在我脑海里揉作一片混乱。
我爸和梦月拉开门从屋里跑出来,还没靠近就被村长带来的人拦住了。
村长抬起手往下一挥,其他几个人快速朝着后娘围过去,然后用麻绳把她的手脚捆起来,迅速抖开一个大号麻袋罩在她头上,动作熟练地把她往里塞。
“这是要把她弄到哪儿?”我爸盯着被装进麻袋里的后娘,红肿的眼里透出急切。
“刘芳芸生了蛇病,得带去村尾那边集中治疗。”老村长把那根莹白弯辊杵在地上,平静地看着那些人把麻袋封口。
我才从村尾那间蛇院跑回来,自然清楚被送到那里的人会落到什么境地,可后娘已经开始出现了蛇蛹的特征,是不是意味着,她将会和那些人走上同一条绝路?
“你们别动她!她没病,你们赶紧放开我妈!”梦月坐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哭喊着,两只奋力手伸向不远处的那只麻袋。
我眉头紧锁,茫然望着还在麻袋里挣扎的人,心情错综复杂不知该如何是好。
我爸摁住梦月的胳膊防止她挣出去,满脸痛苦地问村长:“除了关起来,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?”
村长摸着花白的胡子,浑浊的眼平视着他:“这病不出三日就会让人发疯,强行留在家里的话,只会害人害己。”
“你胡说!我妈不会疯!我不许你们把我妈带走!”梦月用力挣扎着,情绪彻底失控,对着我爸就是一顿拳打脚踢。
我爸忍受着梦月的踢打,怕她冲动,就紧紧拽着她不松手。
村长见状,示意那些人合力把麻袋抬起来,临走前他看向闹个不停的梦月,摇着头对我爸说:“今时不同往日,看来哪怕是你们白家,也一样不能独善其身。”
我怔怔回神,察觉到老村长显然话里有话,等我想追上去问他的时候,他已经和那些人抬着后娘走远了。
这场劫难来得太快,几乎让人措手不及。
如今白家也沦陷其中,说明想要撇开旁人明哲保身,根本就是条行不通的死路。
我没有办法控制事情的发展,也救不了被选为蛇蛹的后娘,如今走投无路,能想到的也仅仅只有那一个办法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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院里一片狼藉,地上全是发黑腥臭的血。
用来栓捆狗绳的凳子掀翻在地,顺着血迹被拖出几米远,那只中午还在呲牙乱叫的母黑狗此刻躺在血泊里,两只眼睁着,已经死透了。
顺着黑狗挣扎过的血路一直往后延伸,本该躺着刘大姑的地方压根没有尸首的踪迹,唯独地上黏稠的血迹里,扭动着几条花色不一的活蛇。
老天……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。
谁能想到在这光天化日之下,刘大姑的尸首就这样凭空消失了?
令人发麻的凉意爬上脊背,我一时心慌意乱,转头就质问刘家女儿:“刘大姑呢?婆婆不是让你们盯着院里的尸首吗,你们干什么去了,两个大活人还盯不住一个死人?”
刘大姑的女儿绷不住了,被我这一问直接又开始哭,边哭边言语混乱的说:“我我我不知道啊……我和我老公一直都在家里没出去过,婆婆说只要听到那只狗叫了,就去院里看看……可、可是,可是那狗没叫啊!一声也没叫啊!我怎么知道事情会这样,我……我不知道……”
刘家女婿听到自己老婆哭了,三两步跑过来把人搂进怀里,一边拍着她的背安慰,一边对我道:“你别怪她,那狗不知道怎么回事,愣是一下午都没叫过,等傍晚我做饭的时候顺便瞅了一眼,谁知道那畜生就已经死了。”
“你说这有什么办法,我们也不想事情变成这样啊,你要怪就怪我,别为难我老婆。”
我也不是他说的这个意思,见他们夫妻二人精神气色都很差,我深吸一口气,抬手胡乱抓了把头发,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。
这时,刘家大门那边传来一阵急切的狗吠声,我怔了一瞬,当即扭头就往那边赶。
梅婆婆一行人回来了,依旧是王家儿子牵着黑狗,刘家小儿子搀扶着婆婆,他们身后跟着几个帮忙搜尸的热心村民,只是一眼扫去,并没看见老王头的尸体。
“婆婆!”我大步流星迎上去,心底的焦急浮上了眉头,“您回来得正好,快去跟我去看看吧,后院那边出大事儿了。”
梅婆婆从进门开始就一直沉着脸,浑浊的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,总觉得有些不聚焦。
“婆婆?”我见叫她一声没反应,代替刘家小儿子搀扶着她,凑到她身边又唤了她一声。
梅婆婆像是从梦中惊醒一样,苍老的脸慢慢转向我,声音里难掩疲惫:“好了,我已经猜到了。这次的事情过于棘手,看来就算是我,恐怕也难以解决啊……”
其他人一听这话,都纷纷局促不安起来。
我不知道他们这趟出去遇到了什么,怎么回来以后,连婆婆也突然失去了信心?
但婆婆没有放弃,她展眼望向一片狼藉的刘家,残慕余光斜笼在她身上,模糊了她的神色:“那两个东西,今夜必定会再回来。刘王两家的人,可都要当心了。”
梅婆婆让人把剩下那条黑狗拴在后门屋里守夜,又在刘家的门窗上贴满了黄符,布下了阵法。然后从死去的那条黑狗身上取了两大碗黑狗血,一碗装到塑料瓶里给了我,一碗混了朱砂拿去王家,让他们以防万一。
眼看天色已经暗下来,我送梅婆婆先回家休息。
路上梅婆婆难得那么沉默,我总担心她遇到了事儿,便趁着夜路还长,轻声问她:“婆婆,您今日去后山搜尸,是不是看到什么了?”
黑狗赶山,会将后山上的东西一并惊动,若是把控不好度,怕是会节外生枝。
梅婆婆的手微微一僵,缓缓摇头:“没有,什么也没有。后山到处都搜遍了,险些累死那条黑狗,可惜还是寻了场空。”
这就奇怪了,那两具尸体不翼而飞,除了后山还能藏哪儿去呢?
我正想着出神,梅婆婆突然停下脚步,干枯的手掌紧紧抓着我的手,那只独眼在寂静的村道上越发深邃:“汀月,婆婆再问你一遍,你这些日子究竟有没有遇到什么事,亦或着遇到什么人?”
“婆婆,我……”我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,想说实话,但是嗓子里跟卡了石子儿一样,挤不出半点声音。
“万般皆是命数,偏偏命数难逃啊……”梅婆婆像是洞悉了一切,她长叹一声缓缓摇头,粗糙的指腹摩挲着我的左手手腕,语重心长的道:“汀月,你一定要记住当年婆婆跟你说过的话,无论是谁问起,你一定不能承认自己腕上有过印记,否则会招来更大的祸端。”
“你千万要切记。”
腕上被她用手覆着的地方,原本应该有两枚红点。若不是婆婆突然提起,我几乎已经把它们给遗忘了。
如今旧事重提,还事关我腕上那两点红色印记,我不禁想起儿时村里闹过的那场蛇祸,难道那些死去的人,也都不是因为单纯的意外?
我反握住婆婆的手,眼里充满了不安:“婆婆您告诉我,老王头他们到底为什么会死,是不是真的跟我有关?还有在我小时候那些遭遇蛇豁的人,是不是也都因为我身上的这个诅咒?”
当年人人都说我腕上的红点是个诅咒,将来会召来万蛇,给村里带来祸端。
蛇珠的出现几乎将那话应验了一半,加上今天无意从那个老人嘴里听到那些怪语,更是让我思绪如麻,恐惧丛生。
“孩子,你听我说。”梅婆婆抓紧我的手,眼神变得清明起来:“当年我替你隐藏印记后村里接连死人,看上去确实像是激怒了那条盯上你的蛇,但如今看来,这些事绝对没那么简单。”
“婆婆,您的意思是……?”
我不解的看着梅婆婆,她却忽然蹒跚着向我走近一步,一瞎一浊的眼睛在昏暗的灯下凝视着我,声音苍老又沙哑:“后山不宁静,那些蛇要的也不仅是你。村里……怕是躲不过一劫啊。”
“轰隆”一声,脑海里犹如惊雷炸开。
梅婆婆的话虽然没有道得那么明白,但结合她刚才问我的那些事,我已经多多少少明白,这一定和柳妄之的出现有关。
可是今天柳妄之分明说过,这些事并非他所为。
所以我到底该不该相信他的话?村子的后山上,究竟又暗藏着一场怎样的风波……?
今晚的村庄寂静极了,连一声多余的狗吠都没有。
我把那瓶黑狗血压在枕头下,侧身望着窗户上轻摇的树枝剪影,在昏暗无声的房间里默默出神。
一阵清冽的草木香气隐隐在夜色里弥漫,床褥忽然往下一陷,接着一双劲瘦有力的臂膀搂住了我的腰,抱着我顺势往后一带。
脊背蓦地贴上一个结实宽阔、温度偏凉的胸膛,大概是被李珩吓过以后留了后遗症,我浑身一个激灵,条件反射地胡乱挣扎起来。
没想到手脚却被人一下摁住,接着丝绸布料翻动的声音响起,一具修长结实的身体转瞬覆了上来。
“别怕,是我。”那人好似醇酒的嗓音沉沉响在耳畔,黑暗里他把我搂在怀中,修长的手指伸入发丝缝隙扶着我的后脑勺,低头亲了亲我的鼻尖,“吓到你了?”
……这蛇晚上都不用睡觉的么,怎么又来了。
哪怕已经和他有过几次无间亲密,但对他的突然靠近依然还是不太习惯
我把手撑在他结实的胸口上,稍微把他推开些距离,抬头对上他目光灼灼的眼:“有事么大仙……?要是没事的话,能不能别老这样缠着我……?”
柳妄之挑了下眉,捉住我的手凑到唇边,轻轻咬了一下我的指尖,“怎么,心情不好?”
村里发生了这么多事,还不都是他们这些蛇给害的,这让我心情好到哪儿去?
我压根也没心思隐藏情绪,触电一般蓦地抽回那只手,然后悄悄往肺腑里提了口气,直视着他那双波光流转的眸子,一字一句地说:“自从你出现以后,老王头和刘大姑一前一后的死了,他们除了死前几日都去过后山之外,唯一的共同性就是都曾或多或少的为难过我。“
“这些事情明显不是巧合,所以我还是想再问一遍……“我抿着唇,大胆注视着他,“柳妄之,纵着后山蛇群害人的……究竟是不是你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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